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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媽生八個，身為大姊，要幫七個弟妹洗澡、洗衣，每天坐在臉盆前，看到衣服堆得像山，我邊洗、邊流淚，卻也習慣吃苦。年輕時，和先生創業，開鍵盤零件加工廠，請二十多個員工、三個司機，好朋友、弟妹都叫來工廠上班。起先工廠年年賺錢，我以為自己要出頭天，怎知道訂單外移，工廠沒賺錢，每月還要發五十萬元薪水，員工勸我收一收，別做了，我不聽，旅遊、尾牙仍照辦。賺錢沒有賠錢快，硬撐二年後，有次我和先生去大陸玩，台灣工廠竟然遭竊，場內三箱成品不翼而飛；應收貨款又剛好跳票，周轉不靈，工廠倒了，房子、車子全賣掉，最後還欠債近千萬。我沒空憂鬱，更不敢跑路，因為我爸媽開宮廟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。我和先生每天拚命賺錢，女兒們下課，聯絡簿就放客廳桌上，她們最長半個月沒看到我，只看到簽名。從天上掉到谷底後，躲我的人很多，有人不接電話、有人到處講我欠她們錢。我出門頭都要低低地，變得不太敢去逛菜市場，買菜都請先生買。人家講，欠債最怕過年，一個好朋友來按門鈴，提了一盒喜餅，還包了三千六給我，她說：「這個紅包要乎妳旺，給妳買個菜好過年，妳要加油……」我痛哭失聲。有次房東上門收房租，發現我跟先生加班沒回來，還幫忙買便當給我小孩們吃。人情冷暖，我算是嘗盡了。我四十三歲考上公車司機，一天開十多個小時，假日去做法事念經賺外快。公車處的同事們問：「姐啊，早上看到妳，下午也看到妳，有欠這麼多嗎？」他們不知道欠人錢的滋味，只要抓上大方向盤，想到能還錢，我就有力量。女兒們漸漸長大，現在也在工作賺錢幫忙還債。閩南語說，還了債，起了家。這堂欠債的課，我上了十五年終於要畢業了。(特約撰文：陳家樂  攝影：Dino)